江上数峰青

第九百步,昏黄之光点此刻已如太阳

【玉戬】人间

*献给二哥

*傲然潇洒的杨家二郎,忍辱负重的司法天神

*都是我心悦的他🖤

*师徒向


“我梅山兄弟与杨戬今日义结金兰,从此誓死追随杨戬左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只要我活着,就不许你死。”

“我今年收获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有了一个舅舅。”

“难道……又是一千年前的灌江口?”

“开天神斧出世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替三界除了你这个大害!”

……

玉泉山金霞洞内。

死一般的沉寂。玄衣男子静卧于床榻之上,四周的空气仿佛凝结了般,使得本就微弱断续的呼吸更难以辨清。惟有清冷容颜上不时蹙起的剑眉,才昭示着这具破败残躯的一丝薄弱生机。

三天前,玉鼎真人从昆仑山下的岩石旁抱起这具身体。溪水中散落着残破的银甲,象征着司法天神威严的发冠也不知所踪,天上盘旋着几只鹰,时不时小幅俯冲下来,又升空。玉鼎死死凝视着这位曾经傲视三界的战神,铠甲下的内衫被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浸染着,只有袖口处残存的白,还尚且能表明衣服原本的颜色。好,好,可真是他收的好徒弟,对三界的大爱么……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纵着他下了昆仑!玉鼎冷笑一声,努力收起心中滔天的怒气,袖口一挥,带着杨戬回了玉泉山。

他这个不省心的徒弟还算争气,幸有九转玄功使之元神不灭,玉鼎又倾尽阐教上下众代之力搜罗世间珍宝,为他修复了肉身。只不过现已是天上的第三日了,杨戬却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他玉鼎真人自问从不会出任何差错,除非……玉鼎望着杨戬蹙起的眉头,几日来未曾降下的怒火再次直冲面门,我的好徒儿,这梦中如此煎熬,你竟也不愿醒来?

斩仙剑在远处躁动不安。玉鼎俯下身,在杨戬耳边轻声道:“戬儿,你当真以为为师狠不下心杀了杨婵?”随后冷笑一声,祭起斩仙剑出了洞口。

搭在塌边的手猛颤了一下,终又归于垂下。



杨戬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漫长的人生如走马灯般回放。他看见自己那个所谓的舅舅极其失态地疯狂叫喊着让十大金乌晒化他的母亲、他自己的亲妹妹;他看见自己和哪吒跪在父亲和大哥的灵位前,毅然许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誓言;他看见那块刻给沉香的金锁在他面前划出一道不算优美的弧线;他看见自己皱着眉摩挲着哮天犬毛茸茸的脑袋,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他看见宝莲灯的光华粲然,是了,这是三妹为了保护那个一无是处的书生对他祭出的;他看见昆仑山下沉香毫不犹豫地向他举起开天神斧,眼神决绝冰冷得让他禁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承受住这漫天的恨意……

他又无端想起当年在昆仑学艺的场景,想起自己那位发须和衣着尽白的师父。记忆中师父似乎很少笑过,当他打败昆仑众人成为三代首座时没有,练成九转玄功时也没有,唯一的那次,是在他如愿当上司法天神那天。


师父唤他:“戬儿,是否已明了何为大爱?”

杨戬答:“所谓大爱,献一人之躯以庇天下。”


玉鼎笑了,那笑让杨戬无端想起自己那个视若珍宝、却接连断裂凋落的风铃。他忽然有些不安地意识到,自己虽是早已下定了万死的决心,但这条路所要付出的代价、所要背弃的人事、所要丢失的自我,便足以让他的灵魂在从撕裂到愈合再到撕裂的往复过程中失了最初的清白。或许直至最后,他会真正变成一个人不人、神不神、鬼不鬼、毫无傲骨与尊严可言的妖孽。他早已是苦难的眷顾者,因而无惧这个世人皆避之不及的死物,他可凭着心中自小时便疯狂滋长的恨意,教金乌跌落,教天界不得安宁,教苦难不再施于他在意的每一个人。

但他却怕失去,自桃山那毒灼的日光下,他便无法忍受再失去什么了。可如今他却隐约预感到,这条遍黑遍暗的路尽头的光明,大约是要由他无数的失去堆砌而成了。

他已太久未拥有过爱人与被爱的能力,但爱却始终是他无可割舍的软肋。如父母,如兄妹,如师父。

他起初认为,师父当年是笑他身处局中而不自知;

他现在觉得,师父是看透了他命中注定的失去,或怜惜,或叹惋;

可他不知,玉鼎那笑,是悔。悔自己让杨戬参透了大爱,随后便亲眼看着自己这唯一的、傲然不折的亲传弟子踏上一条万劫不复之路,无力唤回,不得另法,只能亲手推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杀……杨婵……师父。这三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组合在一起的词在杨戬混沌的脑海中炸裂开来。哪怕在梦境,他也自是知道,自家那位飘然出尘、凛然冷肃、心有天下却始终不愿认账的师父,绝不会对三妹动手。玉鼎也自是知道,杨戬此生绝不肯受任何人威胁,此举不过是在赌他是否还认玉鼎这个师父。罢了,便遂了这老顽童的愿。我已太久未尝过师父酿的玉泉露了。

归于垂下的手再度扬起,睁眼,神智恢复往日的清明,低声唤了句“师父”,眼中是八百年来未曾荡漾过的温暖。

玉鼎失笑,这跨越千年的两个字终是又被他等到了。



在玉泉的日子倒也清净。没有了某些身份的约束,杨戬仿佛又活成了曾经那个恣意无忧的少年郎。瑶池边假意的颔首低眉、真君神殿的暗不透风、华山水洞中无尽的争执……这一桩桩一件件现想来却是恍如隔世。如今三界俱安,四海皆平,王母自愿入轮回,那无能的张百忍又在老君和李靖的相互制约中假寐安居,想来天界不会再起多大波澜。这样想来,倒是他在位前后的近千年,这看似威严的天,都直接或间接地被他搅出了不少热闹呢。

想到这里,杨戬不免失笑,一时没顾上身边玉鼎越来越黑的脸色。“我说,为师不过换了套衣裳而已,便是如此滑天下之大稽?”

杨戬连忙敛起了笑意,强装严肃地细细打量了玉鼎真人一番。今日师父破天荒地换了一身墨绿衣裳,细长的五指正虚握着一大把柴火,因长年不见天日而造就的带有病态美的玉雪肌肤,此刻也染上了些许红润,使得这位冷冽卓然的仙人一时间竟沾染了些烟火气。哪怕在千山一碧间,这身墨绿衣裳的主人丝毫也未被埋没,毫不逊色地屹然傲立于群山之间。

杨戬不动声色地便要接过玉鼎手中的木柴,一边笑着说道:“师父仙人之姿徒儿又岂敢多嘴评判?不过徒儿在想,师父此刻静立于群山之间,虽无风仍有飘飘乎之态,虽手握薪柴仍有遗世独立之姿,倒真给这凡间得来的衣裳,添了几分别样韵味。”

玉鼎佯作发怒,伸手便向杨戬的脑袋虚虚拍去。“臭小子,回了凡间还不忘带上你天界司法天神的毛病。”一边还抢过了杨戬手中的薪柴,毫不客气地说:“你手腕的伤尚未好全,为师也未老到需要你帮忙的地步。”说罢便往山下去。

杨戬急忙跟上,盯着那道墨绿的背影又不免失笑。



玉鼎知道,杨戬对太阳,向来是有种矛盾心态。

他一边强烈地憎恨着那十个晒化他母亲的太阳,却又亲手留了小金乌一条生路,因着凡间不能没有太阳。他自己也是肉身成圣,对阳光也有着不可避免的亲近感。加之在天界做司法天神的近千年,神殿更是只有一道清冷的月光光顾,于是杨戬总习惯于在身边留一盏火,试图给自己冷到透底的心带来一点暖意。因而玉鼎在杨戬昏迷时造了间木屋,阳光透过网格窗照进来,既免了灼人的热意,也满足了他徒弟这个从未言说过的小心愿。

师徒二人披着熹微的日光相继进屋,杨戬闪身进入厨房钻起了木柴。玉鼎在一旁安然静坐着,眉目松松地合着。杨戬忽然忆起,千年之前他们便是如此,身居一室却极少言语,偶尔师父睁眼,问句他修炼的状况。这样闲静的日子,是自那盘局开始时他便从未再奢求过的。

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破了屋内晏然的气氛。看到玉鼎有些不快地睁眼,杨戬连忙拦下了一个后背绑着包裹的男子。那男子道:“小兄弟,快逃命去罢,妖兽肆虐,连华山三圣母都拦不住……”三妹?杨戬皱起了眉,难道沉香没有护在三妹身边?习惯性地召唤三尖两刃刀,回过神来手中依旧空空如也。自嘲地笑笑,如今他已是废人一个,又怎能再护住三妹周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几个名字,得想办法通知哪吒兄弟和孙悟空,想必他们定会出手相助……

“师父?”玉鼎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杨戬身侧,墨绿依旧,腰间束着斩仙。

“我去。但你记住,今后她母子二人,加这三界,与你,与我,再无相关。”

说罢,抓起杨戬朝华山方向腾云而去。



残躯、碎石、塌屋,以及人们凄厉疯狂的叫喊。当玉鼎和杨戬来到华山上空时,便看到了这般情景。

“竟是钩蛇?”杨戬的目光冷了下来。这畜生曾被他降服,并应允终生不再上岸为非作歹。如今见他身死,竟又活蹦乱跳了起来。“师父当心,这畜生狡猾得很,那钩尾既是它的武器也是要害。”

玉鼎点点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纵身跃下。斩仙闪出一道凛冽的白光,剑气掀翻了下头那只正欲冲沉香和小玉张开血盆大口的畜生。钩蛇怒而转身,大惊,它乃上古凶兽,自是认得这把用无数仙神与妖魔之血堆砌而成的斩仙大剑。而这剑的主人,它更是从不敢招惹的。当初不小心闹了蜀中,便被这人的徒弟封进海底,千年不得妄动,却不想此番也出师不利……它刚欲开口求和,却不见了玉鼎人影,正疑惑间又一道白光袭来,这次确是准准劈在了尾部要害处,当下这钩蛇便鳞甲俱裂,不再动了。

沉香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杨婵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眉头紧锁,挡在了沉香和小玉面前,手中祭起宝莲灯。

“娘……您这是?”沉香十分不解,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仙人明明救了他们。

“杨婵替华山生灵多谢真人救命之恩,只是小儿全然无辜,是二……杨戬他执迷不悟,才终将自己陷入这人神共愤之地。”

玉鼎瞬时怒不可遏,眼神里尽是残酷之色,斩仙随着他的心神变化也是一阵微小的颤动。“师父。”突然一声低唤,颤抖的手随即被身旁人紧紧握住。玉鼎抬头,正对上面具下那对澄静的眸子,一时竟晃了神。


【  “求您收我为徒吧!”少年一袭布衣,跪在地上,眼神中是说不出的悲怮与毅然。

“理由?”

“杀天,救母,护妹周全。”

同样的话玉鼎在昆仑之战的前一天也曾问过杨戬。

身披黑袍大氅的司法天神,眼眸中终于露了一丝千百年来不曾示人的脆弱,轻轻叹了口气,道:“护妹甥周全,保三界太平。”

只是这棋走到最后一步,他竟是再也看不穿结局,再也分不明对错。

压妹逼甥,残害无辜,玩弄权术……这些骂名不全是他,却又不得不是他。他又怎敢对那些丧命在三尖两刃刀下的亡魂,宣称自己无悔无愧。这局棋,从最初布下起,便是为了满足他的私欲罢了。

所以杨戬,你活该天理难容,你活该魂飞魄散。

杨戬在开天神斧下如是想着。 】


“理由?”玉鼎沉沉地叹了口气,少显神色的脸上多出了些无奈。对杨戬,他始终没有丝毫办法。一如一月前看他将自己陷入死地,一如此刻他不忍杀死他视若珍宝的妹妹和外甥。

“清源愿跟师父回玉泉,再不过问这三界。”

杨戬最后回望了一眼,正好对上杨婵的目光,后者有些失神,捂住心口轻轻道了句,“二哥……”

也罢,就这一眼了,从此世间再无劈日救母、压妹杀甥的杨二郎,惟有玉泉座下清源妙道真君。

至此,他才终于是清源。

评论(8)

热度(119)

  1. 共1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